不是石破茂突然親中─台灣得醒來面對日本政壇的真相(施威全)

作者：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三年來臺灣政壇擁抱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的「臺灣有事日本有事」，解讀為日台休戚與共，但現任日本外相岩屋毅打破了這份期待。岩屋毅12月底訪中前的談話對「台灣有事」的說法表示不贊同，強調「台灣應該是無事，而非有事」、「日本理解並尊重中國（臺灣問題）的立場」，隨後在北京岩屋毅認錯二戰與殖民侵略，呼應北京「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臺灣輿論解讀岩屋毅的言行，認為日本調整中國政策，首相石破茂「友中」，這類看法有誤，其實石破茂只是延續前任的作為。

從政以來石破茂對外交與防衛政策常有講話，相較於高喊口號的政治人物，他敢說出深入看法，日本國際教養大學助理教授陳宥樺便評價石破茂是學者型政治人物。其實很難把石破茂歸納為「親美」或「友中」，面對美國他主張不能一面倒的扈從，儘管美日平等是很難企求的目標，但石破茂認為日本應盡量在美日關係裡掌握自主利益；他也曾提倡「亞洲北約」，這對中國大陸而言不算友善的訊號，臺灣政壇不能只是以「親中」VS「親台」的對立框架觀察石破茂。

臺灣不瞭解石破茂，因為石破茂少談台灣議題，少講未必是他顧忌得罪北京，而是台灣議題本就不是日本的重心，且必須放在區域形勢的架構下談，只針對台灣議題的語言容易淪為去脈絡化的政治表態。台北政壇不懂石破茂也因為多只投注在他的對手高市早苗。高市反對同性婚姻、反對婚後夫妻使用不同姓氏、反對女性天皇、聲明擔任首相會繼續參拜靖國神社，面對「台灣有事日本有事」，高市的說法很媚台：「台灣有事就是對日本的威脅，發生近乎可發動自衛權狀況的可能性很高。唯有日美合作才能守護日本的領土與國民。」高市極右言論且熱烈親台的姿態的確讓台灣政界的老綠男喜歡；石破茂不一樣，他支持社會變革，對於拜神社議題認為毋須刻意挑釁北京，2022年訪台被問到「台灣有事、日本有事」，石破茂的說法是「那日本必須仔細討論要有什麼樣的法律和條約來因應事態發生。」言下之意，護台很難，這不是什麼可以恣意妄行的事，這樣的言論當時台灣政府與媒體當然無法拿來大肆宣揚。

石破茂並沒有改變日本的外交政策，他延續的是前任首相岸田文雄的方向，若說石破茂「微調」，那也只是在岸田文雄的基礎上，換手石破茂後成績逐漸展現。例如日方進一步放寬中國大陸人民簽證政策、相對地中國給予日本公民免簽待遇，都算是岸田文雄加上石破茂一貫努力的作為。石破茂並沒有政策上的大轉彎，不是日本突然親中，是台灣政壇三年來自我催眠在「台灣有事日本有事」的氛圍裡，一下子不習慣台日關係的真相。

安倍在首相任內時不賣力喊「台灣有事日本有事」，不當首相了一個月內就喊了三次。這句話其實是內部政治的產物，2021年底安倍的派系上受挫，安倍人馬被當時首相岸田文雄排擠失勢，安倍大喊「台灣有事日本有事」企圖給岸田壓力，也回饋台灣政界對安倍家人一貫的細心經營。話喊的震天，但安倍已經不在位，講話無須負責。當時面對北京的不高興，日本外務省的聲明是「中國必須理解日本國內對於台灣局勢存在著這樣的觀點」，意思是安倍的話不代表官方立場，當時北京派部長助理當面洗臉日本大使，層級不是頂高，也代表了北京理解岸田政府的為難，中方不想拉高衝突。

「台灣有事日本有事」本就是空話，台灣真的有事，日本能做什麼，日本政界與軍方從來無法具體說明，包括日本駐台代表在研討會上回應民進黨要人詢問時，也無法說清楚。現在石破茂、岩屋毅對「台灣有事日本有事」不背書，其實也不代表在美中台關係上，現任政府與安倍政府有很大的跳脫，別忘了安倍首相任內其實也很親中，擴大中日兩國人民旅遊往來，安倍早就著手，此外這次岩屋毅在北京出席了「中日高級別人文交流磋商機制第二次會議」，這個磋商機制就是安倍在大阪與習近平會晤時所推動的。大阪會晤之前，2014年兩人在北京進行首次會晤，被稱為中日兩國的破冰之旅，後來在2019年末安倍又訪中國，與習近平討論了隔年習訪日的計畫。雖然疫情中斷了習近平訪日的安排，但與中國互動的成果是安倍任內自豪的政績，安倍昔日作為與現在石破茂所為，同樣「友中」。

台灣綠營的知日派對石破茂總持著點擔心，有另個原因，石破茂對美國看似有遲疑、有距離。石破茂去年末兩度對國會講話時引了前首相石橋湛山的話，他積極參與「石橋湛山研究會」，石破派下大將古川禎久並擔任研究會幹事長，石破茂似乎想在日本政壇掀起石橋湛山討論風，而石橋湛山在二次大戰前主張和平、主張小日本主義，認為應該放棄台灣、朝鮮與滿州，反對殖民主義與侵略；戰後他從政，贊同和平憲法，出任大藏大臣，致力於透過積極財政政策重振經濟，卻被駐日盟軍總司令部解除了公職。石破茂看待美日關係的態度與石橋湛山的進步思想有些吻合，但也不能就解讀為石破茂疑美，當今日本活在中美兩強夾縫中，國際形勢形塑了其外交政策，日本就算「友中」，也一定是在「親美」的架構下與北京往來。

石破茂如何看台灣，除了他已經表態過的，就算台灣有事日本也無法做什麼，值得注意的還有此次岩屋毅訪北京的些許跡象。岩屋毅見了李強，這是一等大事，但從北京發出的訊息看來，這場與國家領導人的碰面形式意味較濃，真正重要的會面是與王毅的見面，兩人見面後中國外交部發出的新聞稿裡字字到位，清楚表現北京立場與日本的承諾，更值得玩味的是新聞稿最後一句「雙方還就共同關心的國際和地區問題交換了意見」，對北京而言台海兩岸關係不是國際關係，因此這裡的「地區問題」指的一定是台灣問題；中共的文字慣例，提到內部會議、對外會談時，這種「還就其他問題交換意見」、「會議還研究了其他事項」的文字最值得玩味，沒寫清楚的部份有時更關鍵。到底王毅與岩屋毅談了哪些台灣議題，日後中日政壇一定會有些跡象，能否察覺跡象進而研判，甚至準備，是台灣政壇的功課。

*本文原刊登於《風傳媒》經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