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部霸凌事件 凸顯了多少事？(曲兆祥)

作者：曲兆祥(國家公益發展協進會理事長、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政治學研究所教授)

勞動部勞動發展署北區分署在本周發生的員工輕生以反映遭到長官霸凌的事件，經過一整周的延燒，引起了全社會的共同關注，已經直接導致一位勞動部長辭職，甚至還驚動總統和行政院長親自向受害者和全社會道歉。如果不是事情嚴重到已經引發全社會的公憤，恐還驚動不了層峰，只不過這件事造成了一位盡責公務員喪失了年輕、寶貴的生命，特別的令人疼惜和不甘。 

筆者任職公務機關的時間不長，但與一些公務同仁曾有相處四年的經驗，絕大多數的公務員我敢說都是優秀、盡責的國家骨幹，可總是會有那麼一小部份的人，逢迎拍馬、欺上瞞下，推諉塞責，更有甚者還會引用其他社會力來干預正常公務作業程序，以致形成勞逸不均、升遷不公效應，最後造成劣幣驅逐良幣，因循苟且的狀態。

公務員輕生 各級政府一起面對「共業」

當然我這樣的形容不是指涉所有機關，因為我前頭說過了，平均來說我們的公務員素質是相當不錯的，工作效率與其他國家，甚至是發達國家相比，我們都不差。這麼說，絕對不是在討好大多數公務員，而是實際做過比較。我負責的說，中華民國公務員絕不會比其他多數國家素質差，可是公務機關積累的僚氣和惡質組織文化確實也同時存在。那位犧牲掉的吳姓公務同仁可以說就是這種惡質組織文化下的受害者，如果我們希望她不至於白白犧牲，或許這是一個各級政府要一起面對解決「共業」的時機。

過去這一周，媒體報導和討論了許多該不幸事件的內容，也對加害者做了不少的指責和究責，所以在此我就不討論事件本身，我倒是想藉此機會點出幾個需要大家共同思考的問題。

血汗勞工是普遍現象 還是個案？

第一個問題是，「血汗勞工」到底在台灣是普遍存在，還是個案而已?這次發生的不幸事件是發生在主管勞工權益的勞動部，所以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公部門，而忽略了其實在台灣不論公私部門都存在這種現象，而「惡主管」霸凌下屬那更是幾乎所有人都碰上過，差別只是程度而已。這次事件特別諷刺的是，主管勞檢的政府最高行政機關居然自身發生血汗霸凌事件。試想全台灣從中央到地方的勞管機關每天要開出多少罰單去處罰「打假卡」的私人機構，可是有誰聽過哪個政府機關因此被開單處罰？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是甚麼？更莫名其妙的是，這種「自動加班」還不能完整請領到加班費，原因是沒那麼多的加班費預算，所以只好改成「補休」，這聽起來還算可以接受，可並不是每個機關都可以「閒」到讓你完整補休，尤其是在那些公務繁雜的機關，員工經常都積累一大堆「應休未休假」，可是為了考績也只好放棄爭取權益。我們的社會對公務員的刻板印象往往是「坐在辦公桌前喝茶、看報、打瞌睡」，現代版的則是「追劇、發呆、滑手機」。當然我不敢說這種現象完全沒有，但絕大多數公務員工作不是如此，各位不信，找個晚飯後的閒時到公務大樓周邊散散步，去算算還有幾間辦公室亮著燈。這些機關需不需要「勞檢」？

第二個問題是文官體系的獨立性。我國民主化之後，一般都認為軍隊、文官體系和媒體事業都解放開了，因此過去那種黨政不分的現象應該已經不存在了，然其事實卻不是如此。軍隊、媒體就暫且不說，光是文官體系的專業獨立性就顯現出不少問題和亂象。

政黨輪替造成人事亂象 腐蝕文官獨立

首先就是基於政黨輪替造成的人事更迭。2000年民進黨首次在中央政府執政，按政黨政治邏輯換上一批民進黨籍政務官以保證民進黨的政策能夠被正確執行，這應是常態，但往往又因為新的執政當局不信任舊文官體系成員，特別是一些資深卻又佔據重要職務的老文官，新執政者更是將之視為心頭大患，因此想方設法把一些自己人弄進文官體系以取代那些不受信任者。這種做法看在部分想往上爬升者眼中，不異是一種升遷捷徑，因此表忠投效、拉幫結派、搞人事小圈圈，這在許多機關都一再出現。自己求升遷也就罷了，還不斷打壓其他競爭者，霸凌非我派系者，甚至還擴大霸凌圈至基層。

如果此時再涉入民進黨內部派系的鬥爭，那明爭暗鬥的現象會更赤裸裸，從中央到地方這種現象無不存在。當然了，在地方政府，這種現象就不是民進黨的專利，但在中央層級，因為連續三任民進黨政府執政，傳出來的案例就幾乎全是民進黨。蔡英文政府時期，為了擴大政務機要的掌控範圍，還修法讓一些非正常文官升遷管道的人進入中高階職位，這不但直接壓縮了一般公務員升遷管道，還造成仿效的效應，加大一般公務員投效民進黨的比例，造成文官體系的專業性和中立性被破壞掉。很不幸的，這一次涉嫌霸凌下屬的分署長正是這種現象的具體代表案例。依據媒體的報導，該謝姓分署長的老公是民進黨選舉的支持者，更是某派系的成員，所以她的資歷雖不完整，但卻被更高長官破例拔擢為分署長。而偏偏這位位列11職等的分署長求好心切，不顧下屬權益的強求績效，結果造成巨大不幸。這不正是前述現象描述具體而微的案例嗎？

第三個問題，在這次的事件中幸好沒有出現，但問題依舊嚴重的存在，如果社會不認真面對，問題遲早也會浮現，那就是民意機關對行政程序的嚴重干擾。民意代表依法監督行政機關，這是民主政治的機制，不但應該，而且還需要更加落實。可是監督不是羞辱，更不是霸凌。在此次勞動部案例中出現分署長叫下屬罰站、聽訓的環節，許多人覺得難以想像，其實在民代的辦公室裡經常可以看到官員被民代教訓、罰站，等而下之的還可能出現助理扮演民代腳色，當場修理官員。還有就是，下午4-5點下班前突然接獲民代「索資」的傳真或是LINE，限時明日上班前傳到，接到任務的同仁除了加班交差，他們還能怎麼辦？以上所述也是不分黨派。長久下來，公務同仁見到民代或助理自動人格降半格，相對的，受到民代青睞的部分同仁則在其他同仁面前自動升半格，組織文化於茲爛矣! 

走筆至此，內心感慨萬千，真不知那位犧牲的同仁是受到了多大的羞辱和壓榨才選擇了這條路！真切的希望她沒有白白的犧牲，能為所有公私部門的勞工們爭取最起碼的工作尊嚴。

＊作者為「新故鄉智庫」國政顧問，本文原刊2024/11/23梅花新聞網，由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