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考慮兩岸和平協議？(姜保真)

作者：姜保真 （前興大教授）

呂秀蓮女士的憂慮

呂秀蓮女士最近在記者會上說：『大房子（台灣）如果沒有了，個人家庭的小房子也就沒有啦』。她叫我們人民要警醒，不要只想選舉，她問：『2028還有選舉嗎？』這是覆巢之下無完卵的觀點。

然而，我認為呂副考慮未周。明末大儒顧炎武曾説：「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

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他又說：「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亡國只是換政權，大房子不在，只是「易姓改號」，個人家庭的小房子還會存在的。

而保國衛民是誰的責任呢？照顧炎武的見解，「保國」就是保政權，是「其君其臣肉食者」須謀算，就是一國之君臣的責任，無關庶民百姓。先秦左丘明曾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古代食肉不易，多係達官貴人方有幸食之，甚至還是來自吾皇陛下逢年過節的恩賞。「肉食者」就是指在朝為官之輩，左丘明的一字「鄙」，是深刻的貶抑之意。

三國演義讚張悌

幼時讀《三國演義》，有幾段精采文章記憶猶新：接替曹魏的司馬氏晉朝，發動水陸兵二十餘萬南下進攻東吳。昏庸殘暴的吳主孫皓大驚，召丞相張悌等大臣(君臣肉食者)商討抗敵大計。晉軍大將杜預連戰皆捷，『沅、湘一帶，直抵黃州諸郡，守令皆望風齎印而降…所到之處，無不克勝。…晉兵順流而下，勢不可當』。

最後關頭，丞相張悌責成左將軍沈瑩及右將軍諸葛靚出兵迎戰。諸葛靚對張悌說：『東吳危矣，何不遁去？』張悌流著淚回答：『吳之將亡，賢愚共知；今若君臣皆降，無一人死於國難，不亦辱乎？』諸葛靚聽完也就流淚而逃，只剩張悌與沈瑩帶兵出戰，兩人俱死於亂軍之中，晉軍駕船沿長江大舉進擊，直逼石頭城(金陵，今南京)，孫皓指派最後的大將張象等率御林軍及水兵迎敵，書中描寫荒謬不堪的場景：『吳兵旗幟，皆不能立，盡倒豎於舟中；兵各不肯下船，四散奔走』，這是兵敗如山倒了！東吳以水戰起家，赤壁之戰獲勝，水軍功不可沒，怎已完全無能對抗擅長陸戰的北方晉軍？後來張象投降，並引敵軍入城，孫皓被擒，東吳滅亡。

《三國演義》有詩讚頌殉難的丞相張悌：

杜預巴山建大旗，江東張悌死忠時。已拼王氣南中盡，不忍偷生負所知。

這是給「肉食者」官吏的一面歷史興替之鏡：「保國」是你們的重責大任！然而，在兩岸之間的爭執，到了廿一世紀我們還要這樣打個你死我活嗎？諸葛靚與張悌不是不愛國，而是深知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國之將亡，賢愚共知。

顧炎武則是認為除非到了倫理倒錯，足以「亡天下」的關頭，才是「匹夫有責」。台灣的學校教育課綱一再修改，「去中化」意圖明顯，北一女國文老師區桂芝直指新課綱刪除顧炎武的＜廉恥＞一文，是「無恥」課綱，她跳出來大聲疾呼，這就是履踐「天下興亡匹夫匹婦有責」之義。

全社會防衛－全民備戰？

總統府近日舉行「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廣邀社會各界相關人士出席，包括「全聯實業」董事長林敏雄、「中國佛教會」理事長淨耀法師，用意何在？

「全聯」超市目前全台1,168家，預期今年再開52家，破1,200家大關，戰爭爆發時，能否承擔供應民生物資無缺？而佛教寺廟是否能成為救助災民的庇護所？稍早，賴總統赴南投縣埔里鎮基督教長老教會營地參訪，視察在此進行的「諾亞方舟」計畫，且下場參與操作擔架等民防訓練；這是計畫將全台1,300間長老教會打造成避難的方舟、韌性網路。除了基督教會，佛道兩教的寺觀自然也得承擔相似的責任。而「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已宣佈將培訓40萬民力，協同軍警消支援軍事行動。

而賴總統就是在南投視察時，斬釘截鐵宣示『台灣絕不可能簽和平協議』，將以備戰來避戰。這是兩岸終必一戰的宣告！這也引發呂秀蓮女士的憂慮，她說：『戰爭已經在我們的門口了』，『在國際都希望台海和平解決的情勢下，賴清德卻說不簽和平協議，我想這裡有很深戰略意義』。

如今台海兩岸關係對峙緊張，是「亡國」還是「亡天下」？這道理應該非常明顯，除非你是執著於「台灣是天皇陛下的財產」，或自認是美國的第51州，老共攻台也許就是「亡天下」的國際戰爭，匹夫匹婦方應全民動員禦敵？否則，海峽兩岸一家親，是一個共同國家裡暫時分裂尚未統一的兩個政權，雙方為何不能考慮簽署和平協議？

川普譴責澤倫斯基不肯談和

眾所周知：川普極為厭煩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謔稱他是「世界最偉大的業務員」，來一趟美國就拿回幾十億美元援助款。他說自己只要選舉獲勝，也許尚未就任總統，就能叫停俄烏戰事。川普近日於北卡羅萊納洲選舉造勢場合再說：

『烏克蘭將永遠無法再取代許多死去的人民，以及在戰火中失去的城鎮。那些城市已經消失了，它們消失了，而我們持續提供幾十億美元給一個拒絕協議的人，就是澤倫斯基。他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會比你現在的情況更好。你現在有的是一個徹底毀滅的國家，不可能重建，那將花上幾百年重建，即使全世界團結一致，也沒有足夠的錢重建。』

川普的觀點是：『即使是（俄烏雙方）糟糕的協議，也比現在的狀況要好，如果他們（烏克蘭）願意放棄一些東西，因此所有人就都得以存活，所有的建築都能繼續存在，每一座高塔都能再存在2,000年』。

我說川普「譴責」，沒有過當形容，美媒下的標題是『hits out at Zelensky』(猛烈抨擊澤倫斯基)。

如果川普勝選，得知我方立場是『絕不可能簽和平協議』，他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發表關於台海情勢談話，會怎麼說台灣？會不會也「hits out at William Lai(賴清德英文名)」？

賴總統身為一國之君，把話講死了，這明智嗎？

川普的國際觀裡，中國大陸是富有挑戰性的「對手」，並非你死我活的「敵人」，他忌妒中國的基礎建設比美國先進，認為是賺了美國的銀子去蓋機場、修道路、建高鐵，因此他要給中國出口產品加關稅；對照之下，他對我們台灣也是忌恨有加，認為我們偷走了原屬美國的晶圓產業，應該早就對台灣出口商品加稅。其實，川普與拜登對晶圓產業有相同的誤解，台積電赴美建廠開典禮上，拜登開心地說晶圓產業「回來了」。但張忠謀那一套專注「代工生產」，不做設計，是全球獨特的產銷策略，至今英特爾想模仿涉足晶圓代工，雖有拜登政府大力補助，仍未成功。

此外，川普除了曾以原子筆尖與辦公桌對比台灣和大陸，也認為台灣距中國大陸太近，距美國太遠，如果需要美軍馳援，恐怕鞭長莫及，是棘手難題。

在這種思維下，川普對台灣的評價並沒有捍衛民主自由的那套高調道德理論，只有利益的盤算比較－且是「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單方利益，所以先前受訪才說出台灣應該付出保護費給美國。因此，若川普再次上台，而台海危機再加劇，白宮極有可能也會希望台北與北京謀和，『即使是糟糕的協議，也比現在的狀況要好』，不然真的要打到像烏克蘭馬里坡那樣一片廢墟才甘休？。

川普之所以可能這麼做，是因為他沒有稱霸全球的野心，2015年他首度參選總統提出的MAGA口號，是基於孤立主義的立場，只想退縮管好自己國家的事，無心充當世界警察。他任內與塔里班領袖達成從阿富汗撤軍的協議，足可彰顯這種理念。塔里班的回教原教旨主義與美式生活理念的開放無羈是格格不入，但川普並不想「消滅」、「擊敗」塔里班。

對北約盟邦，川普的厭煩始終如一，他抱怨美國承擔太多北約軍費支出，幾度公開喊話，如果會員國不提高軍費支出，萬一俄軍來襲，他就不派兵助戰抵抗。

他固然抱怨中國，卻也點名日韓，指控他們「賺太多」，更當著德國企業家訪客的面，痛斥德國車商。川普不是出於意識形態，而是務實的生意人角色，認為凡事皆可「達成協議」(make a deal)，而協議沒有一面倒的對單方有利，總是得你讓一點、我讓一點。他打的牌主要就是關稅，也恐嚇美國本土商家：如果遷廠去墨西哥，未來產品再輸入美國將賦稅200%！

川普的另一觀點是現實主義，他幾度說俄國是大國，美俄維持良好溝通是很重要。在這個理念下，他反對軍援烏克蘭，認為與俄國對抗無益，也曾當眾喃喃自語說克里米亞以前是俄國的。不久前他說拜登曾講打贏了俄國，美國才會退出烏克蘭戰事，川普問：『萬一是他們(俄國)贏呢？』他點出歷史上俄國曾經擊敗入侵的拿破崙及希特勒，意指不可小覷俄國力量。這是接近季辛吉生前的理論，國際關係首要是維持和平，無須以己方意識形態死盯他國。

那麼川普會怎麼看中國大陸的軍事力量？對於台海潛在的衝突風險，他雖然曾經信口開河說如果大陸攻擊台灣，他會把北京炸掉，但會不會也提問：「萬一是中國贏呢？」

賴總統要怎麼回答川普？更要緊的是如何面對投票給他的台灣選民？

反之，如果賀錦麗十一月勝選上台，她會宣示就要讓台灣持續抵抗並擊敗中國大陸的來襲嗎？

呂秀蓮說賴總統拒絕兩岸和平協議，應有『很深的戰略意義』，這個戰略不就是美中對抗下，我們自甘做為「抗中」的橋頭堡、棋子？但是川、賀兩人都會無條件延續先前的中美對抗戰略嗎？我們的國家戰略是不是也應該有「談和」的選項？而非一昧的全民總動員備戰。

兩岸和平協議不好嗎？

賴總統的意思是如果與彼岸簽署一紙和平協議，認為那就是「投降」。但關於兩岸前途的終極解決，王建煊先生有過清楚的闡釋，他在《大議覺迷錄》書中說：

『兩岸如果和平統一，中華民國國號可能變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變成了五星旗。國號國旗都不見了，那怎麼得了！』他說這樣講的人多是「深藍」族群，『但這種深藍的人，已愈來愈少。』

王先生接著自問自答：

問：『現在兩岸和平統一，旗子、國號不見了，請問王老先生你不難過嗎？』

答：『不難過。國號、旗子只是表徵，不是人民實際的生死、幸福、是否有好日子過，真正的福祉所在。況且這個國號及旗子，在台灣已不是多數人心想保留的東西。』

真的！馬上就是雙十國慶日，近年來城鎮街頭已少見旗海飄揚，且不說阿扁總統過去也曾譏諷國旗是「車輪牌」，還記得前幾年蔡政府的國慶視覺標誌嗎？千方百計的想從圖案形狀、顏色，甚至文字上搞弄「去中化」，還出現過自爽自嗨的「Taiwan National Day」(台灣國慶日)字樣，反而不如王老先生這樣坦蕩面對國號國旗的議題。

王建煊慨歎：『主張兩岸和平統一，非但沒有票，有時還會被視為是賣台，外省豬滾回去。各個政黨總統參選人，有哪一個將這種危險處境向人民講清楚了的？他們講的兩岸政策，不清不楚，矛盾百出，騙、騙！騙死人不償命。』

真的，我們期盼台灣的政黨及政治人物勇於出面，公開討論兩岸簽署和平協議，分析其利弊得失、正面利多及負面風險，而非「絕不可能簽和平協議」。

＊作者為「新故鄉智庫」國政顧問，本文原刊於2024/9/30風傳媒，由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