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舞都拿牌了,大陸哪能不變?(吳統雄)

霹靂舞都拿牌了,大陸哪能不變?(吳統雄)

作者:吳統雄(台灣民調創始人)

台灣乃至全球對大陸產生矛盾的最大來源,實為一誤解:大陸不會變。

全球這麼多人如此認為,也不能算全錯,而是人類本性「標籤化」的導引:沒有分清楚政權和人民不同。

政權要求服從  人民要求自由

史上所有的政權、可能僅除了極少數外,全部都要求服從,企圖維權不變,要把國家資源緊緊抓在手裡。

人民則相反,要求自由,會自然改變。最基本只是要求溫飽、經濟的自由,如果可溫飽的人民超過三分之一,一定開始要求「心靈的自由」。這是種「行而不察」的需求,許多人無法用語言形容。在人類歷史上,包括台灣,多經由肢體、形象、舞蹈與頭髮上間接表現出來。在柔性解放「舞禁」「髮禁」、而可「浮世達歌」後,潛移默化、互為因果,言論自由與政治自由也水到渠成、逐漸實現。

大陸的 B-Girl「671」,已經在奧運拿牌。當我們看得見冰山的尖頂時,我們就知道海洋下更有龐大堅實的霹靂群眾,即使巨人 Titan (鐵達尼)也無法與之抗衡。

大陸的 B-Girl「671」,已經在奧運拿牌巴黎奧運,中國霹靂舞選手劉清漪奪銅創歷史!。

霹靂舞不僅是項運動,更是文化:強調個人自由,建構嘻哈主義的文化。尤其沒有指定動作,當高比例的人民瞭解在「沒有條條框框,不受限制,放肆自由」下,也可以獲得肯定,還有可能接受其他沒有必要的「集體主義」約束嗎?

大陸能夠不變嗎?台灣就是這樣變過來的!

天才舞蹈家羅曼菲  意外之舞

許多人應該還記得天才舞蹈家羅曼菲。

她是我台大同學。當時註冊還是人工排隊,地點在體育館,鬧哄哄擠滿了人。曼菲來了,穿著普通的牛仔褲,但是頭上盤著一條豔紅的彩巾。於是,在烏鴉鴉的人幕背景中,就出現了一個人人目光隨之移動的亮點。

是的,她不吝在群眾中表現自己。

她跳舞、我彈唱,曼菲在表演時–也只限於表演時–常希望我去幫忙。我們就是這樣相知、而淡淡的工作夥伴。

畢業典禮當天,最後一個項目是「奏樂」,群眾也準備開始移動解散。我是班代,站在最前排。曼菲突然從隔壁班衝出來,把方帽往地上一甩,拉著我的手臂大喊:

「統雄!我們上台跳舞!」

我想也沒想,黑袍一脫,兩人手一拉、一個箭步翻上舞台,立刻彈跳起來,帶她做了一個敦煌飛天線條。

當時是1977年,大學還有「舞禁」,不准男女生在校園內共舞。

訓育組長馬上衝到我們中間,把我們拉開。我現在還記得,組長氣得眼睛發紅、嘴唇不停發抖、嚷嚷著:「要跳、到校外跳!要跳、到校外跳!要跳、到校外跳!…」不止喊三次。

我想,曼菲是要在最後一天,決定要打破沒有必要的禁忌吧!

曼菲當時另有男友,事先也沒有和我商量(也許,事先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在那個突然靈機爆發的時點上,在校園的最後一個表態機會中,她認為我才「有種」和她去打破舞禁背後許多混淆不明的控制意識吧?

控制者之眼  肢體是最簡單證明

我們認為沒有必要的禁忌,在控制者的眼中,卻是肢體是否服從的最簡單證明。

我們的直接控制者訓育組長,年紀不老,自己也不認為不可以跳舞。但為了吃飯,必須服從「上面」的控制者,制止他也認為沒必要禁止的事;而,只要不公開、「上面」沒看到就好了。

1977年,台灣已啟動經濟自由化,人民可以不等待政府分飯而自食其力,可以不必為了求一口飯而剃光頭、聽口令立正,讓控制者充分享受控制慾。

有影視節目訪問我,問曼菲是否瘋狂?(如下圖)我回答:曼菲只是想自由跳舞,做她喜歡的事,不願意聽令在一個應該喜慶的場合不得跳舞、不得表現她在學習階段破繭而出的喜悅與展望。

曼菲只是藝術家,從來不談政治。在許許多多不同崗位上的人民,都不關注政治。但當他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時,就會排斥各種不必要、只是象徵政治服從的各種約束。這種難以解釋的自由需求,就會創造自然而然的改變。

杜鵑花學  反對順民標誌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台灣第一次絕食靜坐的學運,是發生在1971年台大校園內傅鐘下的「杜鵑花學運」。

當時適逢釣魚台事件,突然引爆了巨量的自由言論,多樣化-或可說是內容蕪雜的大字報,貼滿了校園大道兩旁的每棵椰子樹,這樣的奇景,是其後數十年也沒有再見到過的。但是,那時傳播不發達,媒體很有限,更受威權體制控管,活動的訊息整個被封鎖在校牆內,外界很少知道,更無從關懷。

當時我還是高中生,因為是校刊《建中青年》的編輯,所以被文青通知前往觀摩。

杜鵑花學運的主軸,就是高懸在傅鐘旁的一付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初看好像很抽象,其實脈絡分明。「國事、天下事」指的是保釣、民主自由、民族主義論戰。「家事」也很多,其中重心之一是「反髮禁」。

當時美國隨著民權運動興起,蓄髮成為一種主張民權的象徵。但台灣的執政者卻將髮禁作為鉗制思想自由、辨識順民的標誌,同時和「公序良俗、品行端正」綁在一起。這一代的年輕人,可能根本想不到,在街頭隨時會碰到一個便衣警察,突然一把揪住你的領子,把你推到路邊,用剪刀隨便把你的頭髮剪幾刀。

我受到台大學生慷慨激昂演說的影響,也到《建中青年》上寫了一篇《長髮‧長髮‧長髮》,可能是台灣史上第一篇「反髮禁宣言」。

這麼瑣碎的事,怎麼也能成為訴求?其實是因為不能夠「反公序良俗」,只能夠「反髮禁」。我當時生活經歷有限,不知如何表達,真正反的是粉飾著「公序良俗」、卻包裹著壓制民權的政治符號。後來我發現「台灣學生自治協會」,前身為「中華民國學生反髮禁自治協會」,不論時代的年輕人,都是先從頭髮、舞蹈這樣的小事覺醒的。

浮世達歌  唱出愛與和平

「反髮禁」也受「愛與和平:現代民歌運動」影響。美國二戰後的嬰兒潮陸續成年,社會結構改變、文化趣味轉型,加上民權運動、越戰與反戰因素,在相互震盪中產生了能量,將「愛與和平」的訴求以民歌演唱表達出來。而在形象上為了產生區隔,特別蓄起了反抗乖乖兒形象的長髮,成為了現代民歌運動與嬉皮文化。

1969年有人計畫在紐約州伯利恆鎮辨一場「和平音樂會」。鎮民認為會引來的聽眾就是嬉皮,不表歡迎,否定了該活動。主辦人便在附近改租私人牧場谷地演出。

這就是「浮世達歌音樂節(The Woodstock Festival,常譯為胡士托)」。連唱四天,吸引了史上最多 40萬聽眾的傳奇。

鎮民的反對,引起全國性媒體的注意,主流媒體均屬保守派,一味強調活動會造成放蕩風氣並污染社會心靈,把音樂節抹黑為「嬉皮節」,並升高為對抗「嬉皮汪洋般的泥沼」。政客也紛紛加入戰局,紐約州長甚至表示考慮出動國家警衛隊,在外圍阻擋其他州的聽眾進入紐約。

以對抗始  以凝聚國民意志終

政府與媒體對這個活動的強力打擊,造成全美年輕人堅決地、非要從四面八方趕到不可。

這樣衝突的話題,使已經存在的上下兩代熱鍋順勢爆發,聽眾為了表態而提早到來。本來是地區性的活動,卻吸引了全美年輕人從五湖四海搶進,紐約州的高速公路都因此強迫關閉了。媒體與政客的阻擋,引起更多的嬉皮湧入,甚至推倒了本來要買票才能進入的圍籬。主辦單位已無法管理,宣布改為免費演唱會。

會場的陣雨使得地面泥濘難行,附近沒有能夠維持衛生和提供基本需求的設施,數十萬遊客露天而宿、在湖畔、草叢、甚至廣場上相擁躲雨。

40萬人擠在狹小惡劣空間中,很可能會引起暴動、搶劫或其他災難,然而這些「放蕩的嬉皮」卻只在這四天內享受音樂與和平。後來有參與者回憶:「當我們加入群眾,我們可以把美國現今遇到的問題和逆境,都變成光明的希望與和平的未來。」

時間推演,浮世達歌在社會意涵上,逐漸成為愛與和平、以叛逆改造人權進步的象徵;在文化意涵上,發展出嬉皮式的音樂與視覺美學,反映在穿著與生活藝術上,包括裸體,也被重新定義。

一個開始被認為是反政府權威的活動,最後卻成為化解矛盾、凝聚國民意志的愛國活動。

從嬉皮到嬉哈  思索自由、放任與遵守

嬉皮文化強調的是「愛與和平」;霹靂舞是嬉哈文化的核心元素之一,其關懷與表現,擴充到對社會問題的批判,與促進社會變革,實現更公平和正義的社會,尤其是反對權力關係所造成的不自由。

當然,自由會擠出新的不自由,經濟自由化後,有可能產生財富和資源分配的不自由。

這也是我們一再建議賴清德2兩大方向之一的「金融合作」。大陸還正在訓政期,反而是一種微妙的條件,如果能夠成立實質的「兩岸實驗室」,檢驗以何種政策,可以相對增加人民公平福祉,而減輕資本社會積重難返的弊端。而大陸如果沒有科學程序檢定,或許不敢嘗試法制化,而很難成為世界金融中心。美元成為世界霸權,不是因為會印鈔票,而是基於「社會相信」,他國願意抱美元。

自由是為解放沒必要的服從;但也不能迴避「放任」的後果,與「遵守」合理的法治,應另題思考討論。

浮世大中華  達歌穿兩岸

大陸現在和台灣從前一樣有媒體審查,但在可見資訊中,台灣發生過的事件,大陸也正在發生,期望大陸未來和台灣一樣和平前進。 

其實大陸有個學習者:哈薩克。跟著大陸、也等於間接跟著台灣的開放模式,先走經濟自由化。哈薩克土地很廣、資源豐富,過了20多年「訓政」的好日子。但因為人口很少,才兩千萬,中產階級比例較易成長。根據「TX 需求金字塔」定律,到了2019年,統治28年的強人還是下台了,只可惜沒有蔣經國的寬容與果斷,人民還是付出了一些流血的代價。

政權如果難以依靠,最後還是必須回歸人民承擔。台灣人民先邁進一步,仍在必定發生的波峰波谷考驗中。大陸幅員廣大、人才豐沛,大陸人民有更佳的條件創造更周延的改變。

也許有一天,可以在台灣舉辦「大中華浮世達歌」,由人民實現自由、愛與和平。

 

*本文原刊於2024/8/19優傳媒,由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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