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的憲政義務(夏珍)

作者：夏珍

立法院會期結束，賴清德總統特別感謝「民進黨團」，「不畏困難，團結作戰，守護憲政，為國家發展持續努力。」說話的場合在民進黨中常會，特別感謝民進黨團不足為奇，可這番話還是被在野政黨批評「格局太小」，國民黨立委徐巧芯甚至批評，「賴清德比蔡英文差多了。」這句話聽在蔡英文耳裡，大概哭笑不得，因為過去八年，蔡英文遭致的批評也不過就是「只知當民進黨主席，不知當全民總統。」

總統宣誓對象是全民，而非民進黨

國民黨立委羅智強有句名言，「還馬英九公道者，必蔡英文。」沒想到如今這句話掉轉一下，竟可以變成「還蔡英文公道者，必賴清德。」只是馬蔡異黨而蔡賴同黨，類似的對比也就格外反諷，可嘆的是，前後任對比一蟹不如一蟹，台灣民主走到這一步，只能自我安慰「糟透了，還好，沒有美國那麼糟！」

蔡英文並不是合格的「全民總統」，但她在必要時刻還是懂得裝成全民總統的模樣，比方立法院會期結束，蔡英文依例感謝，感謝的一定都是「朝野立委」，不論立法院抗爭多激烈，她知道不論在野立委是否支持，法案預算能通過，沒有在野的參與就是不行；馬英九的格局站得更高，他口中感謝的主體從來不是「朝野立委」，而是「立法院」，這些微的差異體現的是「總統」面向的不只是政黨，而是「最高民意機關─立法院」，而立法院固然有朝野攻防，但在政府體制上，立法院就是監督行政權的「整體」。

賴清德感謝民進黨團「守護憲政」，毫無疑問，就是衝著刻正在聲請釋憲中的國會改革法案，但賴清德忘了，做為憲政機關，身為總統，除了憲法賦予的權力，還有他必須履行的憲政義務，即使他忘了自己選前曾經的「承諾」，「應邀到立法院國情報告是總統的義務，但不是一對一（答詢）」，但他不能忘記五二０就職時按著憲法的誓詞：「余謹以至誠，向全國人民宣誓，余必遵守憲法…」，總統宣誓對象是「全國人民」，而非民進黨，做為民進黨主席，眼裡難免只有民進黨，但身為總統，眼裡只有民進黨，就是未盡到憲政義務。

做不到尊重國會，是國家與人民的最大悲哀

台灣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游盈隆認為「民進黨徹底搞砸了」，因為立法院通過的五十五議案中，只有十八個是政府主動提案且通過的，只佔十八個，「創下歷史最低也最難堪的紀錄。」事實並非如此，馬英九連任的第一個會期，立法院只通過十五案，是「史上第二低」，只比第三屆立法院第一會期通過十四案多一案，當時的立法院長王金平還公開表示「愧對國人」，當時柯建銘的說法則是，「這是給總統馬英九最嚴厲的教訓，『如果連最基本的尊重國會都做不到』，最後換來一事無成，這是國家和台灣人民的最大悲哀。」這句話可以原封不動奉還給賴清德，當時國民黨居國會絕對多數，對比如今藍白兩黨也是絕對多數，立法院還能通過五十五案，或只計算政府主動提出的三十八案，柯建銘口中「毀憲亂政」的國民黨和民眾黨，對民進黨、對賴清德，實屬溫柔敦厚。

溫柔敦厚的在野黨，給不了民進黨「嚴厲的教訓」，但民進黨中常委陳茂松還知道提醒「不能意見不同就議事衝突，總要多用些手段溝通協調」；立委蔡易餘也注意到民眾黨也支持某一案，結果網路帶風向指「民眾黨不是沒用的八席，民進黨才是沒用的五十一席，要靠民眾黨投票支持才行」，蔡易餘提醒的是「輿論風向」，但現實就是沒有在野政黨的支持，民進黨就會落入柯建銘口中的「一事無成」，這是賴清德希望看到的嗎？而不論賴清德做何想，未能發揮「領導力」的賴清德，正放任立法院走向可能一事無成的惡循環中。

吝於對在野黨伸出橄欖枝的總統，如何期待正向的朝野互動？柯建銘批評馬英九「黑手伸進立法院」，那麼無視在野黨的賴清德，伸進立法院的又是什麼？

賴清德臉書發文「期待朝野各政黨共同努力，讓台灣繼續在正確的道路上穩健前行」，賴清德搞錯了，朝野政黨都很努力，執政黨努力阻擋在野黨的議事意向，在野黨則努力推動他們相信的目標─即使這個目標與民進黨頗有落差，但不溝通不對話，朝野就沒有朝向「共識」的可能，而所謂「正確的道路」，絕非總統指向的道路，而是「民意所向的道路」，立法院正是最新民意的組成，否定國會結構的現實，某種程度就是否定民意。

國會改革釋憲結果，改變不了朝小野大的政治現實

半生從政且曾任立委的賴清德，不會不懂立法院代表的「民意」─包括民進黨立委代表的少數民意，與藍白兩黨代表的多數民意，他或許和柯建銘、乃至眾多民進黨人一樣，都寄希望於憲法法庭否決國會改革法案的合憲性，但這個希望加上柯建銘反覆放送要總統到院備詢是「毀憲亂政」，不但自己否定多數民意，還形同勒索沒有民意基礎的大法官，與多數民意抗衡。

總統應邀到立法院國情報告，明定於憲法增修條文，沒有違憲問題，至於進行程序，宜否由大法官越俎代庖為立法院明定之？又是一個值得討論的憲政問題，就像立法院「得」邀請總統國情報告，前大法官陳新民認為應該「建立慣例」，有學者認為這是總統的憲政義務，也有學者認為這僭越行政院長的憲政權利；憲法法庭能否讓這樣的討論一槌定音不無疑問，但不論最終憲法法庭如何判決，可以確定的，都改變不了在野政黨居國會多數席次的現實，立法院新會期（包括臨時會）再開議，從法案、預算到人事同意權，沒有在野政黨的支持，就過不了山海關。

賴清德心眼再小，都不能忘記包括國民黨、民眾黨和無黨籍的六十二在野立委，以及他們背後代表的多數民意，當然還有未投票給他的六成民意，都是他宣誓至誠的對象。

＊本文原刊2024/7/19風傳媒授權轉載。